第1366章(1 / 1)

决意东归之日,项羽下令纵火焚烧咸阳。

这是整个人类文明史上最为野蛮的毁灭之火。

犹带寒意的浩浩春风中,整个大咸阳陷入了无边的火海,整个关中陷入了无边的火海。巍巍皇城,万千宫室,被罪恶的火焰吞噬了;苍苍北阪,六国宫殿,被罪恶的火焰吞噬了;阿房宫,兰池宫,穷年不能尽观的无数壮丽宫室,统统被烈火吞噬了。大火连天而起,如巨浪排空,如洪水猛兽,一片又一片,整个关中连成了火的汪洋,火的世界。殿阁楼宇城池民房仓廪府库老弱生民猪羊牛马河渠田畴直道驰道,万千生命万千民宅,统被这火的海洋吞没了。赤红的烈焰压在半天之上,闪烁着妖异的光焰,烧过了春,烧到了夏……

这是公元前206年春夏之交的故事。

三年之后,刘邦军再度进入关中,大咸阳已是一片焦土。

两千余年之后,大咸阳已经成为永远埋在地下的废墟。

然则,那个伟大的帝国并没有就此泯灭。

帝国的永恒光焰,正时时穿越时空隧道,照亮着我们这个民族脚下的道路。

(全书终)

祭秦论原生文明的永恒光焰

——秦亡两千二百十五年祭

公元前207年秦亡,至今岁,两千二百十五年矣!

漫漫岁月,沧桑变幻,人类文明在甘苦共尝中拓展延伸,已经由我们在《大秦帝国》中走过的铁器农耕文明,进境为工业文明与科学文明之交会时代了。然则,文明的进境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人性,没有改变人性的基本需求,更没有改变人类面对的种种基本难题。人还是人,人类还是人类,国家还是国家,民族还是民族;贫困与饥饿依然随处可见,战争与冲突依然不断重演;先民曾经反复论争的人性善恶、法治人治、变革守成、贫富差异等等基本问题,并没有因为工业与科学的出现而消弭。甚或相反,交通的便捷与信息的密集,使种种冲突更为剧烈,更为残酷,更为多元,更为全面。我们在高端文明时代面对的基本问题,依然是先民在原生文明时代面对的基本问题。

我们的脚步,依然是历史的延续。

回首历史而探究文明生发演变之轨迹,对于我们这个五千年绵延相续而守定故土的族群,有着重新立定精神根基而再造高端文明的深远意涵。对于在各种文明的差异与冲突中不断探索未来之路的整个人类,有着建设性的启迪。深入探究足迹漫长而曲折的中国文明史,其根基点,无疑在于重新开掘中国原生文明的丰厚内涵。

深刻认知我们这个民族在文明正源时代的生存方式、生命状态及其无与伦比的创造力,并从高端文明时代应有的历史高度,给予正确客观的解析,方能如实甄别我们面临的精神遗产,恰如其分地选择我们的传统文明立足点,避免将古老糟粕当做稀世珍宝的难堪与尴尬。唯其如此,走完大秦帝国的历史之路,再解析帝国灭亡的历史奥秘,清点帝国时代的文明遗产,并回顾我们的历史意识对原生文明时代的认知演变,便成为重新开掘的必要一步。

由于种种原因,我们的历史意识已经长久地堕入了一种误区:对繁杂细节的考据,淹没了宏阔的文明视野;对具体事件的记叙,取代了高远的剖析与甄别。年深日久,几乎形成了一种怪圈:桩桩小事说得清,件件大事不明白。就事件的发端、经过、结局等具体要素而言,几乎每一日每一事的脉络都是清楚的,不存在诸多民族常有的那种动辄消失几百年的大段黑洞。然则,对重大事件、重大人物、重大时代、国民精神、生存方式等等具有文明坐标意义的历史核心元素的研究评判,却始终不着边际,没有形成一种以国民意识体现出来的普遍认知。至少,在我们已经跨入高端文明的门槛之后,我们的浩瀚典籍中还没有一部立足于文明史高度,对中国的传统文明作出整体解析与评判的著作。作为中国原生文明时代的轴心,秦帝国所遭遇的历史口碑,是这种褊狭的历史意识浸渍而成的最大的荒诞剧。

我们每每惊叹于地下发掘的宏阔奇迹。

我们常常麻木于文明开掘的精神再生。

追溯秦帝国的历史兴亡脚步,我经常不自觉地陷入一种难以言说的迷茫。埋首检索那些汗牛充栋的典籍史料,我每每惊愕于一个不可思议的现象:对于如此一个只要稍具历史目光与客观头脑,便能评判其不朽文明价值的帝国时代,何以那么多的历史家学问家以及种种骚人墨客乃至市井演义,都充满了怨毒的心绪,不惜以种种咒骂横加其身?隋唐之后更是不分析,不论证,不甄别,凡涉春秋战国秦之评判,大体皆统统骂倒。及至当代目下,仍有诸多学人秉承此风,屡屡说得口滑,言辞之轻慢戏侮几近江湖套路,读之既咋舌不已,又颇觉滑稽。

问题究竟出在了什么地方?

何等历史烟雾,使秦文明两千余年不为国人意识所认同?

这既是《大秦帝国》开篇序言提出的基本问题,也是这部作品在最后该当有所回应的基本问题。我力图做到的,是以所能见到的种种史料为依据,解析国民历史意识对秦帝国非议曲解的演变轨迹,并探究秦帝国灭亡的基本原因,发掘中国原生文明的精魂所在,对我所追慕的伟大的原生文明,对我所追慕的伟大的秦帝国,有一个诚实的说法。

是文为祭,以告慰开创华夏原生文明的伟大先贤们。

一、暴秦说秦末复辟势力的历史谎言

秦帝国的骤然灭亡,是中国文明史上最大的黑洞。

秦以排山倒海之势一统天下,以变法图强之志大规模重建华夏文明;使当时的中国,既一举跨越了以奴隶生产为根基的夏商周三代古老松散的邦联文明,又一举整合了春秋战国五百余年剧烈大争所酝酿出的全部文明成果,以最大的规模,以最快的速度,巍巍然创建了人类在铁器时代最为伟大的国家形式,最为进步的社会文明。依照历史的法则,具有伟大创造力的权力主体,其权力生命至少应当延续相当长的一个历史时期。然则,秦帝国却只有效存在了十二年(其后三年为崩溃期)。随着始皇帝的骤然撒手而去,建成这一伟大文明体系的权力主体,也轰然溃灭了。

这一巨大的命运落差,给攻讦与谎言提供了历史空间。

历史的发展,已经显示出固有的内在逻辑:权力主体的灭亡,并不等同于其所创建的文明体系的灭亡;权力主体在某个阶段的突然沉沦,并不必然植根于其所创造的文明体系。历史的事实是:作为文明建筑师的秦帝国骤然灭亡了,秦帝国所创建的文明体系却为后世继承了;秦帝国政权因突发政变而突然崩溃了,其结局也并未改变秦帝国所创造的文明体系的历史本质。

历史的逻辑,已经包含了解析历史真相的路径。然则,我们对秦帝国灭亡之谜的历史探究,两千余年却一直存在着一个误区:将秦帝国所创建的文明体系与秦帝国权力主体等同而一,论秦亡必以秦政为因,论秦政必以秦亡为果,以秦亡之速推论秦政之恶,以秦政之恶推论秦亡之速,互为因果,越纠缠越乱。由于这个误区的存在,对秦亡原因之探究,长期陷入一种陈陈相因的主流定论:秦政暴虐,暴政亡秦。当然,这个误区只是方法论意义上的误区,是“暴秦”说的学理成因之一。两千余年来我们的历史学家始终集中于孜孜寻求“暴政”依据,并无数次地重复这则古老的论断,直至当代依然没有发生大的变化,其中自然有着更为深刻的社会历史原因。

“暴秦”说其来有自,我们的梳理得从源头开始。

对以秦政秦制为轴心的秦文明的评判争议,其实自秦孝公商鞅变法之后的秦国崛起时期便开始了。就总体而言,战国时代对秦文明的评判是两大主流:一则,是从制度的意义上,高度肯定秦国变法及其所创造的新型法治文明,并力图效法泰国,由此形成了以赵国燕国变法为代表的第三波变法浪潮;一则,是从施政的意义上,对秦国法治作出了严厉指控,其代表性言论是“苛法”说与“虎狼”说。在战国时代,尚未见到明确的“暴政”说法。就根基而言,这两种说法的根基点是不同的。“苛法”之说,是具有“王道”价值观的守旧学派的一种政治评判。尽管这一评判具有守旧学派反对一切变法的特质,并不具有认真探究的客观性,但就其基本面而言,尚是一种法治与政论的争鸣,不具有总体否定的意图。“虎狼”之说,则是山东六国基于族群歧视意识,在抗争屡屡失败之后,以仇恨心态发出的政治诅咒,实属攻讦性的非正当评判,自不当作为历史依据。

从基本面说,战国后期的秦灭六国之前,天下言论对秦政的评判是积极认定的。最基本的依据,有两方面。一方面,战国末期兼具儒法两学,且学术立场素来公正的荀子大师,对秦制秦政秦风素有高度评价。在《强国》篇中,荀子依亲自入秦的所见所闻,对秦风秦政作出了最高评价:“佚而治,约而详,不烦而功,治之至也。秦类之矣!”在《正论》篇中,荀子则对“治世重刑”的合理性作了充分论证,实际是对“苛政”说的回应。荀子之说,没有任何人提出反驳。另一方面,战国末期“天下向一”的历史趋势日渐形成,“天下一统”的可操作战略也由李斯适时提出。这种人心趋势,意味着天下寄厚望于秦政,寄厚望于秦国“一”天下。如此两个基本面充分说明:战国之世对秦政的总体评判虽有争议,但天下主流是肯定秦政秦制的。当然,这种肯定的后面,有一个最基本的社会价值原则在起作用:战国变法只有秦国最成功,成功本身是“应时而变”的结果,是顺应潮流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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