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8章(1 / 1)

“你!秦军已经攻占了上蔡?”老郡守如梦方醒,似乎还不能相信。王贲一阵哈哈大笑道:“占没占自家去看,我只对郡守一句话:秦军还要继续攻占楚国城池,立马报给楚王,看是你报得快还是我攻得快!记住了?”“记,记住了。”老郡守大汗淋漓,二话不说飞奔出了官署。

正午时分,秦军轻骑在城内饱餐一顿,又闪电般去了。

当上蔡郡守的特急上书飞到郢寿(郢都寿春)时,楚国王城正在纷乱之中。刚刚即位做了两个月楚王的芈犹突然莫名其妙死了,各方权臣贵胄大起争端,为究竞是宫变谋杀还是暴病身亡剑拔弩张地争吵不休,连国丧也无法举行。表面原因,却是无法确定死王芈犹的谥号。上蔡急书犹如当头冷水,郢寿顿时冷却下来,毕竟亡国事大,谁也不敢轻慢。分领国事的昭、景、屈、项四大部族权臣与芈氏王族元老立即紧急会商,终于在三日之后纷争出两个对策:一是确认死王谥号为哀王,常礼国葬;二是推出公子负刍继任楚王,应对秦军攻城略地之险。

三日间又有急报接踵而来:城阳、繁阳、寝城又连番陷落!

楚国君臣一日数惊,心头突突大跳,朝会上人人脸色铁青却无计可施——以这种日陷一城的狂飙战法,纵然立即调兵,只怕也不知道该到何处对敌。最后,还是新王负刍颇有主见,摇着几卷紧急上书道:“诸位,秦军不会以三万轻骑南下灭楚。此战,必有缘故也。四城陷落情形相同:秦军只攻陷城池,一不大掠府库,二不大肆屠戮,三不驻军占据,攻占之后补充粮草即去。亘古至今,谁见过如此攻城灭国之军?”大臣们这才有所回味,纷纷议论一番,越说越觉蹊跷,最终一致认定只能加紧探察,只要秦军不南下郢寿,不能轻举妄动。

楚国君臣举棋不定的几日之间,秦军已经飓风般掠过汝水,又攻下了汝东三城。楚军斥候快报也纷纷传来,秦军情形终于清楚:统兵大将是王翦长子王贲,其一路攻城北上,目下没有转攻郢寿的谋划。楚国殿堂这才舒缓下来,大臣们竟有些服了这个有谋杀哀王嫌疑的新楚王了。

转眼之间旬日已到,秦军果然连续攻下了汝水两岸的十座城池。

第十一日,新楚王负刍接到了秦军大将王贲的一卷书简,简单得只有寥寥数语:“楚国阴连韩国遗民作乱,殊为可恶!若不改弦更张,本将军将一举攻破郢寿,将尔等君臣赶入大江喂鱼!今已牛刀小试,而后言出必行,楚国君臣自家揣摩。”

“原来如此啦——”

楚国君臣们如释重负,不约而同地欢呼了一阵。之后朝会三日商议善后,楚国君臣越想越是后怕:这王贲仅仅率领三万轻骑,便风卷残云般在整个淮北飞旋十日连下十城,以如此战力,果真进攻郢寿,楚国岂不立即便是亡国危难?恐惧万分的楚国君臣立即议定出了两个防范对策:一则,由项氏大将项燕掌兵,秘密调集楚国兵马聚结于淮南山地,以防秦军随时攻楚;二则,立即与韩国旧世族切断联系,不能给秦军攻楚口实。危难当头,楚国拥有封地财力的世族权臣们也不再相互攻讦,几乎是没有异议地拥戴了这两个对策。

后来的事实证明:正是秦军的这次狂飙破城,给了楚国一个结结实实的亡国警讯,使楚国在山东六国中成为唯一清醒地预先防范秦军的大国;否则,楚国便没有项燕大胜秦军的最后光芒。这一点,王贲没有想到,此时的楚国君臣更没有想到。

却说王贲一路北上之间,韩魏情势又发生了出人意料的变化。

姚贾出使魏国,即位刚刚三年的新王魏假殷殷相迎于郊亭,将姚贾尊奉得神圣一般。魏假信誓旦旦,魏国与旧韩世族从来没有秘密联结,日后更不会有!无论姚贾以何等方式举出了多少迹象多少凭据,魏假都笑吟吟地摇头。在姚贾离开大梁的前一日夜里,魏国的太子兼丞相特意来见,告诉了姚贾一个秘密消息:韩国旧世族正在上党山地聚结士兵,张良从齐国邀来了许多技击侠士做将。这个太子丞相言下之意很清楚,韩乱根源不在魏国,在齐国。尽管姚贾统辖的黑冰台有着强大的探察能力与诸多的消息通道,但姚贾还是不能忽视这个目下难以确定真假的魏国说法。毕竟,秘密盟约破裂之后出卖对方以求自保的事,在山东六国太多了,谁能说魏国消息不是曾经的真相?片刻思忖,姚贾一面向王贲发出了快马急书知会消息,一面下令黑冰台立即探察上党山地。

之后,姚贾立即星夜赶赴齐国。几日后,姚贾已经完全清楚了所谓齐国通韩的真相:齐人进入韩国,全部是旧韩申徒张良以重金收买的任侠、方士、逃跑的刑徒及一部分穷困的渔猎户男丁,齐国君臣,确实没有以任何方式联结扶助旧韩世族。那个整日坐在母后灵前忧郁祈祷的齐王田建,摇着瑟瑟白头,当着姚贾的面对丞相后胜下令:“秦齐一家!秦国事,便是齐国事,全数追回韩国齐人!”

齐国之行,使姚贾对魏国的疑心陡然加重。姚贾几乎可以肯定,齐国不是韩乱的支撑者,支撑地只能在魏国,旧韩世族要在山水险恶的上党立军立国,没有中原仅存的大国魏国的支撑,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可是,凭据何在?毕竟,姚贾是魏国人。对于自己的故国王室,除非有确实凭据,姚贾还是不愿意将它看得太卑劣太阴损。尚未离开临淄,姚贾已经飞书传令黑冰台都尉:黑冰台探员全部撒向上党、大梁两地,务必查清魏韩联结情形及韩乱部署!

从临淄回到大梁的次日,姚贾接到黑冰台都尉的两则归总密报。第一则,魏国助韩事已经查实:魏国信陵君旧时门客两千余人,伪称齐人,进入上党成为“韩军”主力将佐;当年追随信陵君击杀大将晋鄙的铁椎侠士朱亥,被张良定为三千敢死之旅的主将;魏国王室通过信陵君门客力量,秘密资助张良二十余万金,并许一支“商旅”车队从魏国敖仓秘密运送粮草北上,绕道旧赵官道从壶关进入上党。所有资韩事宜,皆奉魏王假的秘密令牌,由太子丞相施行。

“魏假也魏假,风华大梁必毁于你手矣!”

姚贾长叹一声,拿起了第二件归总密报。这件密报说,韩国旧世族的残存私兵已经陆续秘密开进上党山地聚集,以段氏、侠氏、公厘氏三大部族为主力,加上张良多年搜求的各色门客与散兵游勇,共计六万余人。各方会商,议定夏忙之后举事。张良宣示的复国方略是上中下三策:上策仿效代赵,迎回韩王安在上党立国,恢复韩国国号;中策拥立韩国一王族公子为君,相机南下,在楚韩交界处立国;下策由三大部族公推一人称王,国号必须为韩,立国之地届时相机确定。

“狗彘不食!竖子张良,野心何其大哉!”

姚贾二话没说,连夜飞车南下,赶到了安陵大营。

“韩军谁做大将?”王贲看完两则归总密报,眉头皱得铁紧。

“段成为大将,张良为军师。”

只这一问一答,两人不约而同地走到了钉在立板上的羊皮地图前。王贲虽没有亲身参加过那场惊心动魄的长平大战,但对这方浸透着秦赵两军鲜血的大战场却是了如指掌。不用姚贾带来的黑冰台都尉指点,王贲的长剑啪地打上了地图。

“这里。壶关口,石长城。”

“正是!将军如何这般清楚?”

黑冰台都尉的惊讶认可,使王贲的黑脸罕见地漾出一丝算是笑意的波纹。王贲接着用长剑指点着板图道:“旧韩世族选择壶关口、石长城一线为根基,其因由有三:一则,石长城有当年长平大战之后赵国构筑的秘密洞窟,这些秘密洞窟,都藏满了粮草;二则,此地山高林密水流纵横,更有石长城壁垒,是上佳的隐蔽营地;三则,壶关口东出太行山最近,若举事失败,旧韩残部便于逃亡北上!”

“逃亡路径,将军可有预测?”黑冰台都尉对王贲大感佩服。

“或逃燕代之地藏匿,或逃辽东匈奴以图再起。除此无他。”

“正是!将军敏锐!”黑冰台都尉又一次惊叹了。

“看来,这张良尚算个人物。”姚贾点着头。

“再是人物也活捉了他!”王贲恶狠狠一句。

当夜,三人会商到天亮,应对之策终于确定了下来:王贲五万大军分作两路,秘密开进上党,旬日之内部署就绪;姚贾坐镇新郑,一则照应外围并与蒙武部协力阻截韩乱败兵南逃楚地之路,一则严密监视大梁王室的动向;黑冰台分作两部,剑士探员保护姚贾周旋魏国,文士探员跟随王贲幕府进军上党,职司王贲姚贾之通联协同。末了,姚贾正色道:“以战阵论之,韩乱事小。然以大势论之,韩乱发于中原腹心,关乎能否连续灭魏,长远论之,更关乎三晋平定之后,中原能否有效化入秦法秦政。唯其如此,少将军不可大意。”王贲一时颇见难堪,默然片刻却站起来深深一躬道:“先生教我,王贲一谢。轻兵袭楚之后,先生怕我骄兵,故有此言。先生不知,王贲少时即以武安君白起为楷模:万事可骄,唯不敢以国事兵事为骄。故终生行兵,武安君不败一阵。今贲身负秦王重托,举兵平定中原,安敢有轻慢之心哉!”姚贾又道:“如此,少将军以为袭楚之战与平乱之战,不同处何在?”王贲慨然道:“袭楚在兵,平乱在谋,岂有他哉!”姚贾不禁心潮激荡,起身一躬道:“少将军如此厚重内明,国家得人矣!大梁之事,老夫遂可放手周旋了。”两人大笑一阵,举酒连饮三爵,各自忙碌去了。

在整个秦军之中,王贲部最是快捷利落。天亮后一日整装,暮色初上时分,五万大军便借着夜色悄然北上了,安陵只留下了一座旌旗飘扬鼓号依旧的空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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