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8章(1 / 1)

一看函谷关并无重兵布防,三将大是振奋,一声令下,三军各出一个万人方阵:赵军居中,魏军在北,韩军在南,一齐猛攻。三将在城下约定:谁先破城,函谷关便归了谁的国家。约定一立,三将立即各自晓谕本军,并立下绝世重赏:第一个登上城头者,立赏千金,封千户!对于浴血沙场的军兵来说,赏金多少,原是身外之物,当真战死了还不定领得到;但这千户封地可是子孙承袭万世不移的爵位,却当真是千载难逢!如此赏格一出,三军将士人人血脉贲张,竟是三军较武一般,山呼海啸般向函谷关杀来!

胡阳大吼一声:“点起狼烟烽火——!打——!”

进入战国之世的第一场最大规模会战,就此开打了。

函谷关被当世视做“天下第一关”。最根本处,便在于这道雄关从未被任何一国正面攻破过。在春秋战国,唯一在军争中夺取函谷关的,只有魏国上将军吴起,可那也是先夺河西之地而后压迫秦军退出函谷关的。其所以如此,在于函谷关地形极为特殊:卡在陕陌山塬与崤山的连绵群山之中,且不在山口,而在峡谷入口两三里之后;进得关城,便又是深长如“函”的峡谷;后世《水经注》云:“(河水)北出东崤,通谓之函谷关也。邃岸天高,空谷幽深,涧道之峡,车不方轨,号曰天险……岩险周固,衿带易守!”若仅仅是如此一道长长山谷夹在两座小山之中,或可绕道背后,在兵家也并非难事。偏偏是崤山、桃林高地与陕陌三大块高原山地纠结盘桓,方圆几近千里。仅仅桃林高地之夸父山,便是“广圆三百仞”。函谷关北面的陕陌山塬更是高山连绵,大河奔涌其间,两岸层峦叠嶂,最高的一座开山竟是“方可里余,三面壁立,高千许仞”!如此山塬环结,林木苍茫,人迹罕至,便成了横亘在中原与秦川之间的一道难以逾越的广袤天险。从中原西部进入关中,便惟有函谷关一条道了。

秦国收复河西,重新夺回函谷关后,便对函谷关大加修葺。除了关城全部改用长大的石条砌垒,更重大的改进,是将关城的城墙向两岸山塬各自伸展了十余里,便成了以关城为轴心的一道小长城。两端长城的山顶处,设置了两座烽火台,但有敌情,孤直的两柱狼烟在山顶直冲云天,关中的蓝田塬也能一目了然。长城之上,女墙垛口与石条城墙连为一体,箭孔密布却又坚固异常;每隔三丈,便有一座码砌整齐的小山——却是打磨光滑的粗大滚木与打成各种形状且大小不一的石块;每隔五丈,便有固定在巨大木架上的强弩,同时有一间专门储藏远射箭矢的石屋;小山与箭屋之间,便是绵延不断的兵器架,但有战事,除了兵士手中的兵器,兵器架上也插满了各种趁手兵器,绝不至于出现刀剑砍得卷刃而无处可换的情形。为了确保函谷关万无一失,秦惠王时专门向关城之内的军营四周迁移了一千户老秦人。这一千户人家或种田或狩猎,不向官府缴纳任何赋税,一年只做两件事:一个月制石,一个月制木。所谓制石,便是开凿坚硬岩石,然后打磨成各种形状大小不同的石块石片。所谓制木,便是入山砍伐枯死的树木,截取树干最粗的中段,做成两头尖锐中间粗大的滚木。但逢战事,一千户百姓便立即聚集起来,精壮者组成搬运手队伍,老弱妇幼便为大军舂面舂米做饭。函谷关平日只驻一万步兵,但在这种长期精心构筑的防守壁垒支撑下,直是固若金汤!

在出关探敌时,白起便详细巡查了函谷关防御,末了只问胡阳一句:“大军一旦攻城,能否支撑三日?”胡阳思忖片刻,慨然拱手道:“禀报左更:外无救援,胡阳足可支撑旬日!”白起一摆手:“好!我不增兵。但起狼烟,算你开打。支撑三日,便是大功!”

今日在城头一望,胡阳便知道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但他还是按照预先的谋划,将一万甲士分成了两班迎敌,每班五千,每两个时辰一轮换。因了关城两端有长城二十里,所以每班专设了一千名游击手,那里吃紧便赶到那里。

赵魏韩三军各一万攻城,面对的地形却是大相径庭。先说居中猛攻的赵军。这里正面对矗立在两山峡谷中的关城箭楼,城外大道连同道边低缓山坡,统共也就一二里宽。这里是函谷关的核心,也是攻城的主要方向。司马尚夺取头功心切,连日来精心筹划:百人一副云梯,千人一架云车,共是一百副云梯十架云车,结实的粗麻绳与铁钩、砍刀、大斧等攻城一应器具,更是反复查验无误。更为厉害的一手是:司马尚从无法直接攻城的后续大军中集中了三千名强弓硬弩手,要彻底压制函谷关的弓箭手。

此刻号角一起,司马尚便大吼一声:“放箭——!”

列好阵势的三千副强弓硬弩一齐开射,密集的箭雨便在一片尖啸中向箭楼与城墙猛烈倾泻过去!一时之间,函谷关的箭楼城墙竟被箭雨淹没,朦胧模糊得几乎从峡谷之间骤然消失了。便在此时,战鼓大起,五十个百人队拥着云梯推着云车山呼海啸般冲向城墙。只要云梯搭住城墙,云车在城下立起,城下箭雨停止倾泻,这攻城战便进入了近身肉搏,十有八九便是大功告成了。

眼看云梯呼啸靠住了城墙,云车也高高耸立起来,爬城猛士已经纷纷踏上云车木梯,城上竟是还没有动静。秦军吓跑了?函谷关是空城?司马尚心念一闪,哈哈大笑:“停射!函谷关是空城……”话未落点,突然便闻城头鼓声大做梆声响亮,仿佛是沉雷压顶,密集的巨石沿着城墙斜面轰隆隆滚砸下来,一浪接一浪连绵不断!云梯云车在这隆隆滚来的巨石猛击下,竟是一片嘁哩喀嚓哎哟哇啦,顷刻之间便被击毁压跨挤碎。与此同时,遍布女墙的箭孔也射出了密集箭雨,只顾奔突躲避巨石的士兵们便做了活活的箭靶,竟是一个个带箭冒血的插在大石缝中无法挪得半步。不消片刻,第一波五千兵士便死伤了大半!

司马尚面色铁青,想喊一句什么却硬是愣怔着喊不出来,憋得片刻,竟是跳脚大吼:“第二阵给我再上!拿不下函谷关,都给我死!”

再说北面的魏军与南面的韩军,面对的却是林木葱茏怪石嶙峋的山塬,站在山下,只能遥遥看见函谷关长城上的旌旗狼烟而已,不说猛攻,便是爬到长城脚下只怕也是难上加难。新垣衍在山坡大石上了望片刻,看了看风向,一咬牙吼道:“烧——!烧光这些山林,踏出一条路来!”魏军一声呐喊,便从后军辎重车搬来了几十桶火油,专门浇泼在林木葱茏处。时当中秋,草木已经干黄,一举火把,顿时便是燎原大火顺着山势便烧了上去。

新垣衍哈哈大笑:“好风!天助我也!烧——!”

南面山下的韩军一看北面大火烧起,顿时恍然,也连忙效法。片刻之间,函谷关南面山头也是一片火海潮水般卷向长城。两边山头欢呼声竟是遥遥相闻。新垣衍便是一声大喝:“五千一队!两波攻山——!”此时大火已经烧到山腰,五千军士一声呐喊,牛皮战靴便趟着滚烫的还闪烁着火星的草木灰漫山遍野冲了上来。可忒煞是怪!眼看着大火便到函谷关长城,山风却突然转向,变成了迎面风。这一下情势大变,山火顿时迎面扑来!虽然没了草木,可那迎面扑来的灼热火舌与飞扬的火屑草木灰,却是钻眼上脸灼得人生疼,冲锋气势顿时便缓了下来。更有一样,兵士甲胄多是牛皮做衬底外罩铁片,更别说还有牛皮盾牌、牛皮战靴、皮质剑鞘等,若冲入火海,分明便是引火烧身!所以风向一转,士兵便本能的回身避火,挤撞成一团一团。

正在此时,便听函谷关长城上一片呐喊:“起——!”喊声方落,魏军脚下的山体竟是轰隆隆塌陷,成百上千的兵士竟是在惊慌恐惧的惨叫中骤然从地面上消失,一道十多里长两丈多宽的壕沟冒着腾腾火星,赫然出现在眼前,仿佛便是森森地狱一般!新垣衍与后队军士尚未回过神来,便听城墙上又是喊声大起,巨大的圆石便漫山遍野隆隆滚来!这些滚圆的大石与山岩碰撞,有的便凌空弹起,竟飞一般越过壕沟向后队军士砸来。新垣衍大惊失色,喊一声:“收兵——!”便狂奔而去。逃开飞石猛袭,回身再看,新垣衍竟是目瞪口呆——那万千圆石竟是一层层滚入壕沟,沟内便隐隐传来一声声沉闷的惨嚎,一星星依稀溅起的血珠,眼看着那三四千兵士竟是被全数吞噬了!

“歹毒!秦人歹毒!”新垣衍跳脚狂吼,“收兵!回中路攻城!杀光秦人!”

便在函谷关狼烟升起的时候,站在崤山最高峰了望的白起立即回身下令:“传令中军主力:立即向崤山北口隐秘出动,集结待命。”说罢看着狼烟思忖片刻,便回身匆匆下山,刚到半山腰,便有中军司马飞步上山:“禀报左更:楚齐大军二十万,进入武关东南丹水河谷,山甲所部已经接战!”白起沉声道:“传令蒙骜将军,中军分出步兵两万,卡住楚军后路。”中军司马显然犹疑担心,沉吟道:“如此一来,中军只剩八万铁骑,齐国主力可是二十万大军,冲击之力可能减缓。”白起冷笑道:“我原不想吃掉楚军,可一有变数,放走他便是暴殄天物了。这个变数,你看不出来?”中军司马恍然笑道:“左更是说,齐军灭宋?”白起目光一闪,也不说话便径直下山了。

山甲的两万步兵已经忙碌了两日,装路障、挖陷坑、开壕沟、设马刺、筑鹿砦、搬顽石,竟将这臼口南面十里之内弄得寸步难行。此地名臼口,可见地形之奇。臼者,本是舂米器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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