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1 / 1)

凡此种种,令人寒心,车英实在无心做官……商君此情此景,尚一力维护新法大局,车英亦当与上大夫共同撑持了。”

见商鞅目询,景监便将前日朝会的情景说了一番。商鞅思忖点头,“国君有他的成算预谋。他是有意让六国特使施加压力,便于对我处置。将来一旦腾出手来,他就会以‘六国合谋,逼杀商鞅’为由,对东方师出有名。莫得担心,国君对山东六国绝不会手软,对世族元老也绝不会留情。他要的,只是我的生命而已,岂有他哉?”

景监:“倒也是……甘龙被惠施气得吐血,他竟不闻不问。”

车英:“虽则如此,也忒过阴险歹毒,难成大器。”

商鞅笑了,“车英啊,权力功业如战场,历来不以德行操守论人。我也说过,大仁不仁。只要他坚持新法、铲除世族、力争统一,就有大德大操。错杀功臣,小德之过也,无失大德。”

景监慨然叹息,“商君胸襟,河海浩浩,慷慨赴难,天下何堪?”

“啊,别如此说了。”商鞅自嘲的笑了,“商鞅也是为了名节大业。设若新法失败,商鞅还有几多价值?老甘龙肯定要恶狠狠说,以身沽名,心逆而险!”商鞅不禁一阵大笑。

景监车英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商鞅恍然道:“车英啊,我们在河西收回的那把蚩尤天月剑,荆南不用了,还在我府中。莹玉醒来后你取将出来,还给嬴虔,那剑对他还是有大用场的。”

“好吧。”车英答应了。

景监肃然拱手道:“商君,有件事瞒了你十多年,今日景监直言,望能首肯。”

商鞅释然笑道:“何须每件事都让我知晓?”

景监:“二十三年前,自我任商君长史,便与书吏们辑录商君之治国言论,整理成篇,分类抄写。至去年共得二十五章,分五十卷誊清在羊皮纸上。今日带来,请商君浏览斧正,以使商君之学流传后世。”说罢,打开带来的木箱,拿出一卷卷捆扎整齐的羊皮大书。

商鞅一阵惊愕,又深深感动了。要知道,自辞官不成大难不免,商鞅最感痛心的憾事,就是无法继续完成只写了三五篇的法家大著。听景监一说,连忙打开景监递过的目录卷,一眼看去,整整齐齐二十五章——

更法第一垦令第二去强第三说民第四算地第五开塞第六壹言第七错法第八战法第九立本第十兵守十一靳令十二修权十三徕民十四刑约十五画策十六境内十七弱民十八御盗十九外内二十君臣二一禁使二二慎法二三定份二四商鞅深深一躬,“景兄苦心大德,了却鞅一大心志,鞅此生无憾矣!”

景监连忙扶住商鞅,“份内之事,还请商君过目斧正。”

商鞅笑道:“很好了。再加上我写的那几篇,农战、赏刑、六法,就是二十七章。那几章莹玉收藏着,找她拿出来补上吧……我可能没有时间逐一订正了,景兄相机斟酌吧。”

景监含泪道:“此书就叫《商君书》,商君以为如何?”

商鞅点头微笑,“来,我三人共干一碗,以示庆贺!”

车英提起酒坛斟满三个大陶碗,三人举碗相碰,一饮而尽。

天色将晚,景监车英方才依依不舍的含泪离开。出得国狱,与令狐商量,公主不能再回咸阳,否则触景生情,她会再次发生危险。于是便议定由车英带领十名卫士,直接护送公主去陈仓河谷找玄奇。令狐坚持要护持公主同去,车英却担心景监病体,再三劝住令狐。两队人马在暮色中分道扬镳,景监夫妇向了东南,车英一队向了西南。

这天,咸阳城发生了惊人的事件——国人聚众数万,在咸阳宫广场为商君请命!关中百姓也陆续涌来咸阳,请命人海不断扩大,官府束手无策!

入夜,嬴驷来到宫中最高的望楼上向广场了望。但见朦胧月色中,万千人头涌动,哄哄嗡嗡的人声犹如隐隐海潮。请命的白色大布仿佛黑色人海中一片片白帆,招摇飞动!时而有人愤激的高声陈情,不断引来阵阵高呼,“为商君请命!”“还我商君!”“变法无罪!”的呼声此起彼伏……如此声势的庶民请命,在战国以来还从未有过。嬴驷倒没有惊慌恐惧,但却实实在在的感到了棘手。原先的三道密令,为的就是稳住民心,谁想还是引来了如此声势浩浩的国人请命,真有些不可思议!嬴驷相信,除了商君功业威望的感召,这里一定还有一种力量在蓄意煽动推波助澜。这种力量不是别的,一定是世族元老和六国间谍,他们明里坚请杀商鞅以谢天下,暗里却传播流言,鼓动庶民请命,希望秦国彻底大乱!六国期盼秦国跨掉进而瓜分之,世族企图借此证实新法易于威胁公室,进而一举恢复旧制。民众力量,只不过是他们的一枚棋子而已。这就是国政战场。嬴驷公室、世族元老、六国外力,三方角逐,就看谁能踏稳民众这块基石?

嬴驷公室将来要借助民众压力,彻底铲除世族根基,就绝不能直接开罪于老秦国人!然则目前却因要处置商鞅,却与自己的长远基石——民众发生龌龊;同样因要除掉商鞅,又不得不与自己的两大死敌——世族元老和六国外力结成暂时同盟。一个商鞅横在中间,利害冲突就顿时复杂起来。当此之时,动用铁骑甲士对付庶民请命,是最愚蠢的,也是山东六国与秦国世族最希望看到的。那样一来,无疑会使秦国崩溃!老秦人朴实憨猛,极重恩义。尽管商鞅也刑杀了许多庶民,但商鞅变法给了他们实实在在的丰厚好处,民众就死心塌地的拥戴他,甚至不惜跟着他造反!如此国人民心,要用流血威胁他们,无异于抱薪救火。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嬴驷对这一点看得很清楚,压根儿就没有下硬手的打算。可是,对这种声势的请命听之任之,则同样不可收拾。

投鼠忌器。事情的棘手正在这里。

观望思忖良久,嬴驷猛然心头一亮,匆匆下了望楼,乘坐密帘篷车从后门出宫,直驶学人名士居住的东区。

中夜时分,一辆轺车辚辚驶进宫前广场!请命百姓以为来了国君特使,顿时从朦胧中醒来,一片哗然鼓噪,大片火把便围了过来。却见轺车上走下一个布衣竹冠三绺长须的士子,他只身登上大殿前高高的白玉台阶,向下广场民众高声道:“父老兄弟姐妹们,听我说几句实在话吧——”

“你是何人——?”火把下有人高声喊问。

布衣长须者高声回答,“我乃云阳赵良,刚刚从齐国稷下学宫回来。”

“你是奉命来得么——?”又有火把摇晃。

“父老兄弟姐妹们,尽人皆知,秦赵同宗,我赵良便是老秦人!我并非奉国君之命而来,我是刚刚从临淄归来,惊闻国人举动,特意来说一番自己的心里话。父老们让说则说,不让说我则不说。”赵良极为诚恳。

“请先生说吧!”“对!赵氏兄弟是秦国名士,有见识!”两个老人高声答应。

众人晃动着火把呼应,“先生请说——”

赵良向台下人海遥遥拱手,“父老们,兄弟们,姐妹们,商君蒙难,举国痛心,此情此理,朝野尽知。为商君请命,也是我老秦国人之良知。然则,父老兄弟姐妹们须得明白,商君之难,天命所系,实非人力所能挽回。商君变法,使秦国富强而六国震恐。我在齐国就已经知道,六国于先君新逝之际,以联兵攻秦为胁迫,请杀商君。以秦国之力,目下尚不足以战胜六国联军。当此之时,商君主动请狱,国君不得已而为之!赵良听得消息,惟恐国人卤莽请命,国中生乱,使六国有可乘之机,忙日夜兼程赶回,不想果然遭遇此等乱事。幸得秦公英明,知我国人赤心,没有派兵刑治。赵良劝父老们回去,成全商君苦心,全力耕战,奉行新法。他日秦国强大时发兵山东,为商君复仇!昭昭此心,人神共鉴……”赵良慷慨唏嘘,说得痛心疾首。

一番话入情入理,广场上顿时默然沉寂。

老秦人生性宽厚憨直,觉得此人不象诓骗,便相互观望着,希望听到有见识者评判的声音。一个人高声道:“就说嘛,国君岂能忘恩负义?”“有点儿道理。不过还是不能杀商君。”又有人高喊。“不对!”一个中年人高声道:“赵良兄弟赵亢被商君处死,焉知他不是诓骗国人?”“对!有理!赵良,你做何说?!”一片呼喊之声。

赵良双手一拱慷慨激昂道:“父老兄弟姐妹们,问得好!赵良胞弟的确被商君处死。然则那是赵亢身为县令触犯新法所致,赵良若记恨于商君,岂非枉为天下名士?此点商君亦曾问过赵良,赵良之回答与今日一般无二!父老们谓予不信,请与我同赴国狱,请商君做证如何?”

又是全场默然。一个白发老人高声道:“老夫之见,先生乃真心实言,国人当三思而行。众位以为如何?”

“有道理。聚在这里使国君难堪,我们回家吧。”有人呼应。

“回家。谁要杀商君,回来与他们拼了!”

……

渐渐的,一片汪洋人海消退了,火把象小溪一样流向街巷,流出城外。

宫中望楼上的嬴驷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六、本色极身唯忧国

国人请命的怒潮退去了,赵良被嬴驷拜为客卿。

客卿,是战国时任用名士的传统序曲。客卿本身无执掌,爵位也是中等,但他的弹性很大,实际上是一种试用方式。商鞅入秦初期也做过客卿。赵良明白这一点,心中很是满意。秦国正在微妙处,这时候若让他执掌重任,他还真有些拿捏不定,做客卿正好,既无实际职责,又有展示斡旋才干的天地。

赵良自己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宫前游说和骤然升为客卿,已经引起了各方的密切关注,尤其是世族元老们大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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