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1 / 1)

虽然是滴水成冰的寒夜,这座空荡荡的大屋里却没有燎炉火盆,只有那盏昏黄的青铜风灯。

突然,虚掩的屋门在呼啸的寒风中无声的开了。

“何方朋友?请进屋一叙。”凝固的石刻发出淡漠的声音。

没有丝毫的脚步声,灰色影子已经坐到了石刻对面的长案上,提起案上的陶罐咕咚咚大饮一阵,喘息一阵,“左傅别来无恙?”

长长的沉默,石刻悠然道:“右傅别来无恙?”

灰色影子:“二十年天各一方,左傅竟有如此耳力,钦佩之极。”

蒙面石刻:“君不闻,虎狼穴居,唯恃耳力?”

“左傅公族贵胄,惨状若行尸走肉,令人心寒。”

“右傅一介书生,竟成高明剑士,倒是让老夫欣慰。”

“造物弄人,左傅宁如此老死乎?”

“祸富皆在人为,老夫从不信怪力乱神。”

“果然如此,左傅何自甘沉沦,白头穴居?”

石刻淡淡漠漠,“四野无追,何不守株以待?”

灰色影子猛然扑拜于地,“公子铁志,大事可成。”

“右傅身负重罪,离刑入国,岂非自彰于官府?”石刻依旧一动不动。

灰色影子慨然一叹,“若有服刑之忧,何敢踏进咸阳半步?”

“莫非右傅杀监逃身?”

灰衣人咯咯一阵笑声,犹如寒夜枭鸣,“左傅过虑也,秦国永远也找不到公孙贾这个人了。”

“此话,却待怎讲?自然,你可以不说。”

“既与左傅和衷共济,岂有不说之理?寒夜漫漫,枯寒故事正耐得消磨。”

于是,在月黑风高的夜晚,灰衣人讲了一段鬼神难测的奇遇——

公孙贾被放逐的陇西,是一个奇特的地区。这里有荒凉广袤的沙漠,有水草丰盛的草原,有险峻奇绝的崇山峻岭,也有秀美幽静的河谷。最要紧的是人烟稀少,是远离富庶文明的蛮荒之地。如此穷荒险峻之地,官府的管辖治理自然是鞭长莫及。虽然如此,这里却是老秦人的原生根据地,是秦国一个辽阔荒僻的后院,比任何边界山地都安全可靠。公孙贾作为重犯要犯,没有放逐到南接楚国的商山,也没有放逐到北连赵国的北地山区,而放逐到了陇西老秦人的根基之地,自然是对这里最为放心了。

放逐处是荒绝险峻的一片狭窄谷地,四面陡峭高山,唯一的山谷出口恰恰驻守着一个兼管军马放牧的百人队。要想逃走,当真比登天还难。放逐生涯是一种强加于罪犯的苦行生活。一着便哭了起来。

公孙贾听准了“大泻”二字,慨然站起,“在下尚通医道,敢请一观。”

十天之中,公孙贾治好了老猎户夫妇的急性腹泻,也养好了自己的伤。猎户一家千恩万谢,送他兽皮兽肉一大堆,公孙贾都拒绝了。兽皮汉子急得满脸胀红,用猎刀在自己手臂上猛然划出一道血口,用嘴嘬一口鲜血喷出,扑拜在地赳赳高声,“恩公,有用小人处,万死不辞!”公孙贾扶起了兽皮汉子,“兄台高义,只要空闲时日来看看我,足矣。”

半个月后,兽皮汉子凭着猎户特有的本领,竟找到了公孙贾的山谷茅屋。

山月当空,公孙贾和兽皮汉子结拜了异姓兄弟。汉子问大哥何以犯法?大哥说父母被仇人惨杀,大仇未报,自己却又被仇家陷害服刑,请兄弟帮他逃出这个地方。汉子慨然允诺,公孙贾便给他脸上刺了字,又给他脸颊烙了印,与汉子互换了衣服,将汉子装扮成自己,教会了汉子如何应对官府的“季查”。

三日后的晚上,月黑风高,公孙贾与兄弟共饮山酒,在酒中加了哑药。

兄弟睡熟后,公孙贾便顺着兄弟指引的兽道,逃出了荒无人烟的大山……

“果真,无毒不丈夫。”蒙面石刻冷笑着。

灰衣人阴沉切齿,“谋大事,不拘小义。”

“虽然如此,你终究难见天日,官府若图影缉捕,汝将奈何?”

一阵夜枭般长笑,灰衣人道:“左傅自囚二十年,却是孤陋寡闻了。”

“如此说来,右傅奇遇不断了。”石刻露出一丝嘲讽。

灰衣人嘿嘿冷笑,又讲出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公孙贾逃出陇西大山,夜行晓宿,一路东行,翻越大散岭沿南山折转进入商山,又从丹水谷地潜出武关,逃亡到楚国。他倒不是寄希望于楚国的保护,而是看中了楚国大江上游人迹罕至的连绵群山。为了复仇,公孙贾发誓再造自己,埋头修炼剑术。就在他寻觅落脚点的跋涉中,他竟然在一个晚上撞进了一道神秘的峡谷。

这道峡谷的两岸青山总是隐隐约约的响着某种奇特的声音,“噗——呼——”!不是风声,不是雷声,倒象是大山得了气喘病。到了深夜,这种奇特的声音更是清晰,而且岩石缝隙中还闪现出隐隐红光和均匀而又模糊的“嗵嗵嗵”声。公孙贾恍若置身梦境,听了一夜,他断定这道荒险的峡谷隐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公孙贾在峡谷和两岸高山游荡踏勘了好几天,终于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突然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公孙贾发现自己躺在冰凉的石板上,眼前红光一明一灭的不断闪烁。原来这里是一个极大的山洞,一个白发飘拂的老人正站在他面前,盯着他的额角。没有几句问答,他便心甘情愿的做了老人的苦役。

渐渐的,他知道了这道峡谷是楚国铸剑名家“风宗”的大本营,那个老人竟然就是继铸剑大师欧冶子、干将之后最负盛名的铸剑宗师风胡子!“风宗”在这道峡谷里有六个铸剑山洞,每洞一炉,仅直接铸剑的工师就有二十多个,铁工、风工、杂工、炊工等,加起来竟是二百多人的大作坊。“风宗”的规矩是白日备料休憩,夜间铸剑。所以,白日进入峡谷的人,什么也发现不了。在苦役生涯中,公孙贾为许多工匠治好了诸多叫不上名字的怪疾。渐渐的得到了风宗上下的好感。

有一天,从不与他照面的风胡子将他叫到一个小山洞里,冷冷问了两句话,“想不想修习剑术?”“想!”“想不想换副面孔?”“想!”公孙贾没有丝毫犹豫。

老人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一挥手,两个壮汉便抬起他丢进了洞外的水池,又压上一张石板。公孙贾在水里不吃不喝的浸泡了三天,奄奄一息的被抬回了山洞。风胡子冷冷问,“现下要绑起你来,烤火,怕么?”公孙贾摇头。风胡子再没有说话,枯瘦的大手一挥,两名壮汉夹持着将他绑缚在一张又高又厚的石板上。石板对面不到一丈处就是熊熊火焰的剑炉,烘烘热浪迎面扑来,使他渗透寒湿的肌肤顿感干爽。但半个时辰后他就燥热难当,背靠的石板也烫了起来。身边两人只管定时给石板喷水,对他却是不闻不问。公孙贾紧紧咬着牙关,竟是一声不叫,不久就烤得昏迷了过去,一泼水醒来,须臾便又昏迷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公孙贾被架到了洞口,刺骨的寒风使他又猛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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